“文史哲”遇冷是个误会,就业并不难
■ 附《从高考热门专业更迭看时代变迁》
2000年以来,全国高考状元就读专业,基本上是目前社会公认最具竞争力、最赚钱的热门专业,是就业的风向标。
艾瑞深中国校友会网发布的《2015中国高考状元调查报告》显示:
在2000-2014年中国各地区省级高考状元中,工商管理专业最受青睐,有284人报考,经济学专业则以242人居第二;
两个专业的选读状元合计高达520多人,占总数的46.10%,并呈现逐年上升趋势遥遥领先其它专业。
此外,电子信息工程、生命科学、法律、计算机、自动化等专业也非常受状元青睐。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蒋国华教授表示:与上述专业相对应的,则是历史学、哲学、文学、教育学、医学等专业,较少状元问津。特别是哲学和历史专业,在“2015中国高考状元最青睐大学专业排行榜”30强中,以并列29名的成绩双双垫底。
但状元毕竟芸芸众生中的少数,在这样一个时代,“文史哲”真的就业很难吗?如何看待通识与专业,以及大学教育对一个人长远意义?
张柠教授认为,现在要寻找对文史哲感兴趣的学生,需要到“有人文科学底蕴的学校里”去寻找了。“还是有一些愿意追求梦想的学生来学习文史哲的。”张柠说。
苑晓萍用“阴差阳错”和“无比幸运”两个词来形容自己进入北大中文系的过程:“高考的时候用学校的推荐名额,只能选一个专业。我印象中中文系的分数好像很高,就没敢报,报了社会学。”然而,从高中时候就喜欢阅读文学作品的她总觉得“心有不甘”,还是在“候选专业”中把中文系的名字加了上去。
2014年,北京大学在很多地方招生的分数,确实是中文比社会学的平均分要高。但在苑晓萍所在的陕西省,偏偏是社会学比中文的平均分高——669对668,只高了1分:“结果是社会学没录上,反而是我最想去的中文系招了我!多亏这1分啊!”
这一年,苑晓萍同届的北大中文系招生共89人。无论是不是调剂进来的,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对文学有着浓厚的爱。“我们系里边有种挺明显的理想主义氛围,很容易感染人。哪怕你刚来时对中文没什么兴趣,过段时间也会很快爱上这里。”苑晓萍也承认,这几年每届都有一两个学生转到别的院系去,但也会有三四个学生从别的院系转到中文系,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光华管理学院”,甚至还有理工科的人转来学中文,“这都是真爱啊。”
从光华管理学院转到中文系的几名同学都不太愿意提及自己这个“转会”的过程,总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给光华面子”。但是他们之中不少人也表示相比于经济学类的书,他们还是更喜欢文学方面的著作,更有人直接表示自己“在围观北大中文百年院庆的时候,被它的底蕴深深地震撼了”从而转投中文系。
和苑晓萍同一年进入北大的蕙蕙,在主动选择哲学系作为自己的专业之时,尽管她的父母和周边的亲戚朋友还不是很清楚哲学到底是什么,但她在哲学系里并不孤单:“我们系里大部分同学都是自主选择的哲学系,少数几个调剂过来的,也都很快喜欢上了哲学。”蕙蕙说,她跟一些同学聊天时发现,他们都是在看了北大哲学系的介绍和哲学系老师写的文章之后,就对哲学系十分向往了。
“总体来讲,文史哲对于高考考生的吸引力确实在降低,相应地分数线也在降低。但是像北大、复旦,包括我们北师大等等一些在人文基础学科方面有传统、有积淀的学校来说,这些学科的分数线在各自校内专业里面也还是挺高的。”张柠教授介绍说。而高分招揽来的学生,往往也都是对文史哲感兴趣的人。相对而言,在一些并非以人文基础学科见长的一些高校,这些专业的招生情况就不是十分理想。
中央民族大学2011级哲学院的学生赵萱回忆说,他们班一共30多个学生,其中只有不到10个人是自主选择的哲学院,其他人都是调剂进来的。后来,又有两名学生转了专业,分别去读了法学和经济学。“我其实当时也想转走,去读自己更感兴趣的新闻。不过院里老师也一直给我做工作,后来我也考虑我们哲学院是个小院系,人少,人际关系和氛围也都很好,最后我还是选择留下来了。”赵萱说,民大的哲学系老师不光要教授专业课的内容,还要为每一年来哲学院的新生以及新生家长做“思想工作”“心理疏导”等等。虽然老师的额外工作增加了,但效果还是不错,大部分被调剂来的学生,也都开始渐渐了解并喜爱上了哲学。
与做学生的工作相比,做家长的工作要更难一些。“据我了解,在高考选专业的环节上,学生家长对学生的专业选择往往是‘决定性’的。”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王大庆说,“学生家长们也总倾向于选择一个热门的、好就业的专业。”为了给家长做工作,如今不少学院不但要在开学时给新生家长举办个“见面会”,更要应对一些可能的“突发事件”。
“我们院有一个女孩,脾气挺刚烈的。她挺喜欢我们哲学院的专业课程,但是她的家长总觉得我们就业前景差。她自己填志愿坚持填了哲学院,然后她家长就联系学院这边,千方百计想要把孩子转去学经济——她家长就是做经济领域工作的,觉得孩子毕业后回家乡他们能帮着给找个好工作。”而当中央民族大学哲学院的老师们去和这位学生沟通时,发觉她的学术素养很好,对本专业知识的学习意愿也极其强烈,这让老师们决定,再去好好给家长做工作。
“当时那个孩子跟家长矛盾已经激化,甚至说出一些过激的言论。我们赶紧跟她家长沟通了好几次,分析这个孩子的潜质,讲述她将来做学术能有怎样的前景,而学经济现在又是个怎么样的形势……真是掰开揉碎给他们讲啊。最后终于说服了她的家长。”一位参与过沟通的哲学院教师说。
当然,上述情况算是个比较极端的个案。大部分受访的北大、人大、北师大和民大的文史哲学生,都觉得自己的家长至少是不干预自己的这些决定的。“他们要是反对我也就来不了这里念书了嘛。”民大哲学院2012级本科生王林说,“我们院的同学确实比较有个性,性格各异;家庭条件也是有好有差。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家长管得少吧。”
2010级人大历史学院的小雨笑言,高考选专业“感觉跟相亲差不多”:“家长更注重就业啊行业收入啊等一些现实问题,而我们则更看中的是自我感觉吧。”不过,让家长忧虑的文史哲等基础学科,就业形势真的很糟糕么?
“你要是从专业对口的角度来看,我们文史哲就业确实比较难。”王大庆教授说,“就拿我们历史学院来说,狭义的就业途径确实非常狭窄,将来也就是教书、做学术。而且就算你读了博士出来,也不一定能找到理想的学校或者科研机构收留你。”王大庆说,人大历史学院自2000年以后,每年差不多也就招30到40个本科生。而近两年人数更少,每年也就30个左右,“到最后,要说每一级学生能出来一两个最终能去做学术的,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啦。”
“但是宏观角度来看,历史系学生就业面可以很宽泛。”王大庆教授表示,历史学院算是在人大里比较“沉得住气”的一个专业,学生人均读书量在全校排名也是靠前的,“他们读书时基础就打得非常深厚,所以将来无论是教书、做学术、去出版社、做新闻、考公务员……都会很不错。甚至很多从商的人也是学历史出身,因为他们看问题的高度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喜爱新闻而一直在找媒体类实习岗位的赵萱也感觉到,无论在哪个媒体,身为哲学专业学生的她都令对方非常满意。“学哲学的孩子写东西确实有深度”是不少媒体给赵萱的评价。而这也让她意识到,在本科学习阶段,有文史哲这样的基础学科打底,自己的“内功”要比不少只限于应用学科的同学更深厚一些。
从人大德语系转到中文系的可琳,现在依然十分满意自己这个决定:“总有人说文史哲这样的专业实用性不大,我觉得这得看你如何定义大学了。本科阶段能学会一些好的品性和习惯:多读书,让自己的人生有积淀,也有更多时间去弄明白以后的路怎么走,这样研究生阶段才会有更适合自己的选择。对我来说,中文系是可以让人生更充实的一个专业,从书里面得到别人的智慧和经验,多思考,多和古往今来的大师交流,并且学习汉语言,有传承文化的意义。”
推广“通识教育”,
也能体现文史哲的价值
文史哲的就业形势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而学习这些基础学科的收获远非其他一些应用学科可比。然而,很多传统的就业观念在人们心中已是根深蒂固,加之学习文史哲要想有所成,自身必须要沉下心来踏实用功,这又与当下浮躁的社会氛围格格不入。文史哲遇冷,并不意外。
中南大学教授蔡言厚就曾对考生追捧热门专业表示过担忧:“高考生专业领域分布不均,大都忽视个人兴趣爱好,一味追名牌、捧热门,直奔高额奖学金、扎堆经管等专业。这种现象有其社会根源,热门专业往往意味着好前程、高收入。学生大规模非理性追逐热门专业,社会责任感淡薄,可以说是高校‘立德树人’教育的一种失败,也不利于我国人力资源管理的优化配置。”他建议,国家应大力改革高考招录制度,国家可借鉴“免费师范生政策”出台“基础专业奖学金”制度,鼓励大学联合企业和富豪校友等设立优厚的“基础专业奖学金”,吸引包括高考状元在内的优秀考生进入关乎国计民生的冷门、基础性专业。
不过,文史哲专业内的老师对此倒是看得比较淡,王大庆教授就觉得“不必强求招太多学生”:“现在社会对文史哲就是这样一种认知,强行扩招可能对学生将来的发展也不好。再说真想学的话又不一定非要高考填志愿时决定。在大学可以转专业,可以辅修,最不济还可以旁听。学习文史哲的途径其实还有很多。”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院的杨景仪老师也认为,一个专业的学科设置,最好是根据社会需求来确定招生人数:“目前我觉得文史哲这些基础性专业从招生数量来说也都是合理的,特别是现在国家对于学术研究方面需求的人也并不是特别多。再比如说这几年社会上有国学热,而学习研究中国哲学的人正好符合国学方面的研究需求,所以我们的哲学院在研究生阶段增加了招生名额,但本科没有做调整。”
“我觉得,与其增加文史哲的学生数量,不如进一步改善和加强这些基础性学科的教学质量。能培养出一个未来学术界的‘大家’,才更有意义。”杨景仪补充说。
多名文史哲专业的受访老师都提到了目前国内高校在逐渐推行的“通识教育”。“在‘通识教育’中增加文史哲课程的比重,无论对什么专业的学生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的。在学习这些课程之后,如果你感兴趣,还可以通过辅修等途径再深入学习。如果兴趣不大,通识教育中的文史哲课程,也足够帮助学生增加人文基础科学方面的积淀,这种方式也能体现出文史哲的价值。”王大庆教授指出,基础性学科其实应该是一所高校的根基,基础性学科不成,应用型学科也起不来。(应受访同学要求,文中提到的所有学生名均为化名)
记者|王学良
▶ 从高考热门专业更迭看时代变迁
今年参加高考的文科生张翔早早就想好了要报的专业——新闻。可在高考后报考志愿时,却遭到在一家主流财经媒体供职的叔叔强烈制止:“这两年,很多媒体人都选择离开这个行业,新闻学知识更新极快,还是学些扎实的基础学科吧。”
从没接触社会,也不了解各个专业情形的张翔这下傻眼了,那该填报什么专业?
国务院学位办公室2011年的数据显示,我国高校现在有12个学科共506个专业。相比依据已确定的分数选择就读相应层级的学校,专业的可选择性更为广泛。对很多人来说就业是高考专业选择的指挥棒。
在恢复高考后的30多年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变化,高考生在填志愿选专业时也在发生有趣的变化。一些专业在某个时间段抢手、热门,随后又逐渐变冷;而一些昔日无人问津的专业,却成了今天的“香饽饽”。
在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周孝正看来,大学专业冷热变迁,与国家的产业结构不断调整有关。“大学专业的冷与热,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国的产业结构在不断调整,人才需求在跳跃式变化。”
“财经学校最后一批进去拿档案”
对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而言,最热门的专业是文史哲等基础学科专业。在中央某部委工作的郑林1982年参加高考,被南京大学历史系录取。“当时文史哲是大热门,光我们班就有几个省的文科状元。”郑林说。
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朱苏力在其博客中也写道:“70年代末80年代初进入大学文史哲院系的学生,总体而言都是当时最优秀的文科考生。”
1978年参加高考的证监会主席肖钢在接受凤凰卫视一档栏目采访时透露,他的高考志愿是中文,原因是“那个时候中文比较吃香而且自己也喜欢”。但当时哲学、历史、文学专业优先录取,而“财经学校是最后一批进去拿档案的”,自己因数学拖后腿被调到金融专业时,“都搞不清什么叫金融。”
“不上北大上外经贸”
率先热起来的是财经专业。80年代中期,我国的“四化建设”方兴未艾,但经济人才极缺。那时财经专业的毕业生分配去向非常好,大都去了银行、审计等待遇优厚的部门。
有个“倒挂”现象可以说明财经专业当时到底有多火。很多财经类的专科学校都高出本科分数段招生,不少考生冲着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宁可放弃其他专业的本科学历也要选择财经专科。
而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对外贸易、国际贸易等名字和“国际”沾边的专业又取代了财经专业,成了最热门的专业。这与当时我国实行一系列的外贸体制改革、外汇体制改革和启动入世谈判的时代大背景密不可分。
说起当年对外经贸专业的热度,有教育专家用“不上北大上外经贸”来形容,“高考成绩全省前几名的学生不上北大上外经贸不足为奇”。国际贸易、国际关系等专业被看作皇冠上的明珠。
这些和“国际”沾边的热门专业录取分数屡创新高,分配去向也让人“眼红”。这些专业的毕业生大都进入与涉外经济有关的领域,如国有大型的经贸企业,外资银行或大的跨国公司。
法律和计算机,从热门到“红牌专业”
随着中国依法治国进程的加快,法律专业又成了文科专业的大热门,律师事务所、公检法等单位都需要大量的法律人才。社会需求反向刺激了法律专业的热度,很多高校开设了法律专业,并且法律专业的录取分数也比最低投档线要高很多。
由于热度持续走高,几乎所有的文科大学都开设了法律专业,法律专业毕业生数量持续飙升,这直接导致就业困难。以中国政法大学2006级法学专业毕业生为例,毕业后从事本行的只有13%。而北京交通大学2006级法学专业104名毕业生中,只有3人从事政法工作。
与之类似的还有随后兴起的计算机专业。第一次互联网浪潮在国内兴起,计算机专业又广受追捧的热门专业,高峰时信息技术和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数量占全国所有理工科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但随着IT行业从业人员的饱和,高考时的“热门”却成了就业时的“冷门”。
第三方教育数据咨询和评估机构麦可思研究院连续数年发布了就业蓝皮书,对大学毕业生就业情况做了详尽的跟踪调查。该机构发布的“2013届大学生毕业半年后的调查”显示:
法学专业已连续6年被列为“红牌专业”
国际经济与贸易也曾连续4年被挂红牌
计算机专业在2009年至2011年连续被列为“红牌专业”
所谓“红牌专业”是指,“失业量较大,就业率、薪资和就业满意度综合比较低的高失业风险专业”。
热门专业有时候是个陷阱
鄂南高中是湖北省知名的省重点中学,在该校教务处工作了16年的李凯长期关注考生填志愿选专业过程,是当地考生、家长心目中的“专家”,每年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很多考生和家长都来找李凯把脉“批条子”。
谈起填志愿选专业,李凯说:“十几年来,我看到太多家长意志始终占据学生上风。家长往往按照自己的人生经验功利地选择所谓好就业、薪资高的热门专业,有些直接给孩子填报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相关专业,希望以后能依靠自己的社会资源帮孩子找到工作。他们很少思考孩子是否合适从事这个专业。”
麦可思发布的另一项关于高考志愿填报调查也显示,考生和家长选择专业的首要原因是“该专业找工作容易”,其次考虑因素才是“兴趣爱好”“该专业收入”“根据职业选择规划”“学术名声”和“学习难易程度”。
就张翔想选择的新闻专业而言,在世纪之交,以都市报和门户网站为代表的传媒业蓬勃发展,新闻行业人才需求巨大且待遇优厚,新闻专业红极一时。一位在杭州某媒体供职的资深媒体人士介绍,2005年之前,阿里巴巴经常在媒体挖人都挖不到,“很多记者都不愿意去,因为当时媒体的收入比在公司要好”。
但时过境迁,这一两年很多媒体人却主动投简历给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求职,新闻专业的报考热度也在随之消退。比如江苏省去年的高考理科“状元”吴呈杰原本对北大新闻专业很感兴趣,但所有采访他的记者都不建议他选新闻,最终吴呈杰转而选择读金融。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也注意到了“好专业陷阱”现象:所谓的“热门”,在就业时却遭遇冷遇。
他撰文指出,我国有三分之一的“状元”选择北大或清华的经管专业,可问他们为何选择,主要原因却是周围人都说这个专业好、今后赚钱多诸如此类。我国考生和家长热衷于选择金融、法学、工商管理这类听上去很好的专业,加之高校迎合“社会需求”,纷纷增设这类专业、扩大招生规模,导致这类专业报考热而就业冷。
记者|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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